容止若思,言辞安定;笃初诚美,慎终宜令。

【九辫儿】魂师(6)

第六章 归来(终)


  杨九郎有点儿后悔答应杨淏翔了,因为他们已经在一个小区门口的一棵大树下蹲守大半天了,又是黑帽子黑口罩墨镜的,看起来特别像不法分子,小区门口的黑脸保安瞟他们已经瞟到眼睛快抽筋了。


  他想劝杨淏翔回去,可他欲言又止,止言又欲,最后只能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未经他人苦,莫劝他人善,如今他和磊磊偷了人家的遗体原就理亏,又有什么立场来劝别人呢?


  杨淏翔的心脏突然剧烈地跳了起来,杨九郎停下感叹,顺着他的眼睛看去,视野里,出现一位老妇人,老妇人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得在脑后绾了个纂儿,手臂上挎了个很旧的帆布包,一把香葱从帆布包里探出头来,许是刚买菜回来在门口遇见了邻居,相谈甚欢。


  杨淏翔踟蹰着迈出去半步,又把脚收了回来,反复几次,最后抬起手臂擦了下眼泪,转身便跑。


  老妇人和邻居告别,转过身来,恰好看见他仓皇而逃的背影,有些恍惚,“是小翔子吗?”


  杨淏翔一直跑到了一个公园才停下来,他坐在公园的长椅上,摘下墨镜和口罩,脸埋在双臂里,嚎啕大哭。


  杨九郎什么都做不了,只好沉默,但想来,死而复生再见亲人,必定心痛如刀割。


  “你说,我是不是不应该出来……我是不是早就应该走了,张云雷要把我拽出去的时候,是不是不应该拦着他……”


  杨淏翔红着眼,喃喃道。


  杨九郎斟酌了一下,开了口:“不是的,你之所以在这里,就是因为你还有执念,而且,这本身不是你的错,是我们的错,对不起,淏翔。”


  杨淏翔:“你不必说对不起,我的执念……也不止如此。可是……我知道,我是应该离开这个世界的……现在也不知道算不算人了……”


  杨九郎不知道该说什么,其实他此刻有些着急,日落西山,他们已经离家快一整天了,他有点儿担心磊磊,磊磊肯定已经发现他们不见了,只是这一整天,玉绒也没有感应到张云雷,说明他没有出来找他们,那么,他一定是自己在家,他在家会做什么呢?


  “不如……我们先回去吧?我们出来的太久了,”杨九郎语气添了凉意,“而且,逝者已矣,生者……还有他们自己的日子要过,很多时候,如果我们不能给他们带来长长久久的希望,那最好一开始也不要给这个希望。”


  杨淏翔不解:“那你呢?那张云雷呢?”


  杨九郎觉得有些心痛:“我原也没想到他会守我这么多年,其实我早就死了,留在这玉狐狸里面的,不过是一些魂魄,这不是我的执念,是他的,过去现在,他送走了那么多残魂,我以为他早就放下了……”


  杨淏翔眼前浮现出张云雷那张俊秀的脸,他很难想象这样一张脸是怎么能够做到时而癫狂,时而可爱的,那双眼眸中盛着的桃花,既是一捧温柔,也会化作凶险的利器。张云雷是一个矛盾体,但不可否认的是,这个矛盾体既危险又令人着迷。


  杨淏翔擦了擦眼眶,抬起头来,夕阳已完全落山,只给城市里的高楼大厦镶了一个浅浅的金边,他突然有些茫然,对于家人,他已然逝去,对于张云雷,他不过是个残魂,是……一个未完成的工作内容。


  那他痴恋这个世间,还有什么意义呢?


  “九郎哥,其实,你也是知道的吧……”杨淏翔艰涩开口,“这几个月地相处下来,我对磊磊也……心生倾慕,可是我……”可是我哪有什么资格来爱他呢?


  “我明白,”杨九郎沉默了很久才开口道:“这或许就是你和磊磊的机缘,是他为什么不远千里北上霄城的指引,只是我们谁都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……”


  夜色浓深,公园的保安打着手电筒巡视,发现了长椅上的杨九郎。


  “什么人?!已经闭园了,赶紧回家吧!”


  杨九郎被手电筒的强光照醒,发现自己直挺挺地躺在长椅上,再一探,杨淏翔已经昏睡过去了,应该是今天太过耗神,撑不住了,而自己受限于这具躯体,也没能及时掌控,故而睡过去了。


  “不好意思,我这就走,给您添麻烦了,”杨九郎说着站了起来,从兜里摸出口罩和墨镜,糊在了脸上,向公园门口走去。


  保安心下觉得奇怪:“大晚上的又没太阳,捂这么严实干什么……”


  该不会是遇上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了吧?保安心下一哆嗦,也不巡视了,赶紧往安保室跑,查了监控,发现的确是一个男人从大门离开了,一颗噗通噗通狂跳的心才落下来,他调监控查了下他没巡视的那部分,发现也没什么异常,就给自己接了杯水,等着夜班的同事来跟他换班。


  他正坐在屋里打盹,有人敲玻璃,他推开窗户:“公园早就闭园啦,明天赶早吧……”


  “您好,不好意思打扰了,我们是派出所的,找您了解一些情况,”来人中年纪稍大一些的那个人出示了警察证,另一个一看就还年轻,手忙脚乱找到警官证时,保安已经把他们让进了安保室。


  “队长!就是他,没错!我记得可清楚了,他就是杨淏翔!”跟着支队长来的,恰好是当初跟着装修王师傅去过张云雷家的那个小徒弟,因为杨淏翔这桩案子是他工作以来第一桩案子,所以格外上心,只是此刻看到原本应该是尸体的杨淏翔好端端地活着,还来公园,他说话都有些打颤。


  “谢谢您的配合。”支队长跟保安握了握手,拽着小徒弟踏上了追踪杨九郎的路途,他当然也知道案情,所以看到监控时也是心下一沉。


  ……


  西麓镇不大,但是杨九郎有些路痴 。他身上什么能够指路的东西都没有,比如手机和现金,只带了稳定魂魄的玉绒和张云雷家门的钥匙。而且,或许能帮上忙的杨淏翔有一直没醒来,所以,他很艰难地独自在西麓镇绕了大半夜的圈子,终于看到了张云雷家的小区门口。他整理了一下帽子和口罩,又把墨镜摘下来揣进裤兜,拿出钥匙刷了门禁卡进了小区,至此,他才舒了一口气。


  其实,他找路的这半个晚上,也想了很久,于情于理,他都要再保护一次磊磊。这一次……不如同淏翔一起走,正好帮助磊磊拨乱反正,反正他早就不存于人世了,而磊磊还年轻,日子还长着。再一次离开他固然令人心痛,可是能让他好好地在这世间过完一生,不被其他事情所扰,不是更重要么?


  其实,从杨九郎快找到小区的时候,杨淏翔就醒了。他已经见过了最为牵挂的母亲,甚至他白天跑走也不全是因为情绪崩溃,而是因为他看到了出门来接母亲的大哥,还好有大哥在,大哥一定会好好照顾母亲的。而张云雷……他那么喜欢九郎哥,甚至不惜为此偷盗遗体,杨淏翔决定成全他和九郎哥。九郎哥的魂魄被保护了这么多年,无事发生,那么磊磊一定有办法让他在自己身体里重生,至于自己……残魂就应该接受残魂的归宿,他知道磊磊永远都不会像他一样爱上他,既然如此,又何必让他为难呢?他没想到,晃晃荡荡一路年近三十岁,第一次心动,却是作为另一个人的替身。罢了,早日归去,早日归来吧。


  一具躯体,两个灵魂,同种心思。


  突然就觉得有些归心似箭,他们都太想见张云雷了,却忽略了暗夜中始终缀在他们身后的眼睛。


  杨九郎上了电梯,门马上要关上了,又挤进来一个小伙子,他也没注意。


  在张云雷家门口站定,从兜里掏出钥匙,插进锁孔,刚转了半圈,就感觉身边呼啦一下子围上来一群人,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摁在了地上。


  突然的袭击让杨九郎毫无招架之力,待他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铐上迅速地拖进了电梯里。


  半夜三更,西麓镇派出所的灯亮了个一溜够。


  审讯室里,无论警察问什么,杨九郎都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,一言不发,他自己就做过警察,这小警察现在不过是虚张声势,24小时之后,就得把自己放了。不过,他并不知道,杨淏翔失踪案曾经是西麓镇派出所的一桩悬案,他自己现在是案中诈尸再现的尸体。


  ……


  张云雷靠着玄关坐了一天一夜,最后是被敲门声叫醒的。他手脚都僵麻了,缓了半天才站起来,打开了门,门口站着两个警察,他愣了一愣,旋即心下一沉,怕是不好。不过,他表面并未流露出丝毫情绪,甚至调整了嗓音:“两位警官,请问有什么事吗?”


  一个警察说:“有件案子需要你配合一下,张先生辛苦跟我们走一趟吧。”


  张云雷不知道发生了什么,但他隐隐觉得跟九郎有关,无论如何,这一趟肯定要去的,于是他有些歉意地说:“好,不过能给我几分钟时间吗?我收拾一下自己,门开着,请您二位稍等。”


  张云雷收拾停当跟着警察到了西麓镇派出所,被请进了审讯室。


  还是当初审讯他那个小警察,这次看起来倒是胸有成竹。


  “张先生,这个人您认识吗?”小警察递过来一张昨天刚拍的杨九郎的照片。


  张云雷瞄了一眼,知道杨九郎在警察手里,嘴角扯出一个笑来:“认识……也不认识,该怎么说呢?他不就是那具丢了的尸体吗?怎么,找着了?”


  小警察被张云雷的语气噎了一下子。


  张云雷拿起照片,像欣赏一幅世界名画一样,端详了半天,才颇为自恋说道:“这都过去得有半年了吧,我这手艺真的不错,可以说是宛如生前啊,你说是不是,警官?”


  “你!”小警察腾得一下站起来,“张云雷你老实交代!是不是你偷的?”


  张云雷脸上笑意收敛,一双眸子迸射出冷冷的光,“警官,你们警察说话可是要讲证据的,当初你们把我查了个底朝天,也没拿出什么证据来,现如今我配合调查,你们却要污蔑我。警官,这又是什么道理?”


  小警察情绪有些绷不住了。


  张云雷顿了顿,继续道:“哦……我明白了,是不是杨淏翔死而复生还让你们找着了,他跟你们说是我偷的了?”


  小警察气得推门出去了。


  一具吓人的活尸一声不吭,一个狡猾的入殓师满嘴跑火车,支队长疲惫地挠了挠头发,真是难办啊!


  “那什么,杨淏翔的哥哥来了吗?”


  “来了,队长,他跟他母亲都来了,就在等候室呢。”


  “行,带他们过去认认人吧。”支队长摆了摆手,按理说这案子早就移交给市局了,可谁知道杨淏翔出现了,而且最后竟然开的是张云雷家的门,这事儿,真就挺玄乎的。


  杨九郎一夜没睡,精神有些不济,突然看到一个老妇人冲他过来,眼含热泪地抱住了他,“小翔子!小翔子……真的是你吗?”


  他扶住老妇人,正要问杨淏翔怎么办,杨淏翔轻轻跟他说了两个字:“别认。”于是他稳了稳心神,拍了拍老妇人的后背以示安慰,“这位阿姨,您可能是认错人了。”


  老妇人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来看着杨九郎:“不可能的,你就是我家小翔子,小翔子,我是妈啊……”


  “对不起,阿姨……”


  杨淏翔的大哥扶住了老妇人,看着杨九郎,声音也有些艰涩:“抱歉,先生,您跟我弟弟实在是太像了……”


  杨九郎伸出手拍了拍男人的肩膀,“很抱歉,给你们带来困扰了。”


  ……


  警察搜查了张云雷的家,结果,屋子里里外外都充斥着一个独居青年的味道,自然是一无所获。


  悬案彻底成为了一桩悬案。


  张云雷和杨九郎走出派出所大门时,太阳刚好落山,然后他们看到了立在派出所对面的杨淏翔的大哥。男人过了马路,对杨九郎说:“先生,我有一个不情之请,能不能麻烦您帮我个忙?”


  杨九郎:“您说。”


 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:“能不能麻烦您跟我回趟家,陪我母亲吃顿饭?张先生也一起吧?”


  张云雷对杨淏翔一家心里愧疚,连忙拒绝:“不了,我就不去了,我先回家休息了。再……算了,别再见了,您节哀。”


  说完,张云雷转身便走了,直到他进了门,才展开手心,手心里,是杨九郎塞给他的玉狐狸。他顺着墙缓缓地坐在地上,他本以为这一次要完,没想到老天还是向着他的。


  屋里的遮光窗帘一直没拉开,一室黑暗,盈盈绿光从玉狐狸身体里慢慢散开。


  “张云雷,九郎哥说,你是魂师,那现在,你能不能送我最后一程?”


  是杨淏翔的声音!张云雷瞪大了眼睛,“你怎么没一起去?”


  杨淏翔:“我没舍得去,我怕去了就不想走了。所以,趁我还没后悔,你送我一程吧。”


  不知道怎么的,张云雷心里也泛起了伤感,“好。”


  其实他知道,杨淏翔的执念正在消散,他也的确没有办法再留在人世了,于是他抬起手指,指尖的莹光像水浪一样缓缓包裹住绿光。


  “下辈子,希望我能早一点遇见你。”


  杨淏翔的魂魄归入了冥府,玉狐狸绿光散尽,立在地上,张云雷的心像破了一个洞,穿过一阵叫杨淏翔的劲风,刮得生疼。


  杨九郎开门进屋时,就看到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张云雷和颜色黯淡的玉狐狸,知道一切都晚了,杨淏翔果然是骗了他,说什么想最后再陪一陪磊磊,都是假话。他俯下身把张云雷抱起来,推开了主卧的门。


  张云雷搂着杨九郎的脖子不撒手,杨九郎没办法只好也上床,像抱着一个孩子一样把张云雷抱在怀里,“乖,不哭了。”


  张云雷脸埋在杨九郎胸前,呜咽着,像一只受伤的小兽一样,“九郎哥……我错了……呜呜呜……我错了……”


  杨九郎没说话,只是轻轻地拍着张云雷的后背,接下来的日子,就让他们一起好好修正这个“错误”吧。


  ……


  西麓镇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。


  晚上六点半,张云雷开车从殡仪馆的车库出来,一路向东,停在了霄城近两年花大力气新建的城郊公园门口,他摇下车窗,冲着街边喊道:“哎——那个卖糖炒栗子的,收摊儿回家了!”


  “好嘞!马上!”杨九郎眯着眼睛笑得十分开朗,手脚麻利地把自己的小摊儿收进了张云雷的后备箱,自己坐到了副驾。


  后视镜上挂着的玉狐狸,折着夕阳余晖,晃晃悠悠。


  ……


  就留在一座普通的城,成为一对普通的人,挺好。


     (全文终)


——————

#《魂师》自此完结,这个故事,说老实话,我自己觉得,讲得不太好,也是一时兴起,是过去认识误区的产物,不过,幸好,我还是把它写完了,圆满不好说,但完整是一定的了。

#感谢喜欢《魂师》的小可爱们一路的支持和陪伴,在此ღ( ´・ᴗ・` )比心

#好啦,别的话也不多说啦,马上就要过年了,给大家拜个早年吧,新年快乐!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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